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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白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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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黑風高,食屋內煙霧繚繞,陣陣飄香,零零散散幾個人躲在各處自娛自樂。信陽邁著大步走到正廳,停在一盤烤雞旁邊。幾個年輕的孩子聽見動靜連忙迎上來,對信陽畢恭畢敬,處處照顧得當。

“信陽大人,您身後好像有什麽東西?”一個年輕男孩驚恐地看著信陽背後。信陽穿著黑色的鬥篷,屋子裏光線又不好,案臺之下都是一片黑暗。

“能有什麽東西?打起精神來好好守著,別讓貪吃的鳥獸闖進來偷東西吃。”信陽兩手叉腰,把鬥篷撐的更寬敞。

“可是,長殿說大人您這段時間在閉關修煉,怎麽會來這裏視察?”年輕男孩說。

“嗯,說的對。我先走了。”信陽一揚鬥篷,轉身離開。

幾個男孩面面相覷,忽然發現案上新烤好的兩只雞不見了。

信陽一出門,快走幾步,接著立馬拔腿就跑,還不忘拉一把跟在身邊的一個小小黑影。他們跑到山坡另一面,並肩坐在一起。小桃氣喘籲籲,把戰利品拿給信陽看。

“做賊的感覺如何?”

“刺激。”小桃心中顫顫,“一直在抖。你不知道我剛剛有多害怕。”

“放心,天塌下來有赤宴撐著。”信陽大笑,“萬一被抓了,就說是給赤宴拿東西。鬧到赤宴那裏,還怕他不護著我們?”

“長殿會護著你,會護著我嗎?”

“要不要去老虎頭上拔毛?”信陽不懷好意道。

這個表情在信陽臉上顯得格格不入。忠犬想著歪主意要害主人,這不符合信陽的性格。

小桃與信陽在爛柯澗相處了不過十日有餘,兩人的關系急劇變化,以前小桃對信陽望而生畏,現在信陽自降身份與小桃鬼混在一起,說赤宴壞話,耍嘴皮子功夫,跑出來當賊,尋找刺激與快樂。究其原因,小桃當然知道,信陽其實很容易收買,那天燒糊了飯,自己餓著肚子讓給他吃,擔心他的傷勢,找來藥草煮茶湯,擔心他睡不好夜半時分去洞口守門。信陽感覺敏銳,機智而容易感恩,因此願意同小桃共進退。

“聲東擊西,明白嗎?”兩人藏在赤宴門前的陰影中,信陽說。小桃不甚明白,看到信陽光明正大走到門前去敲門,嚇得雙腿發軟,懷疑是信陽臨時叛變。她扶著窗檻,沒想到手下一用力,竟將窗戶給推開,碎木屑紛紛掉在屋內。聲東擊西怕是這個意思?小桃想。她爬進屋中,一眼掃過無處可藏的空房間,去幫信陽打開門。

“哦?怎麽是你?”信陽嘴上表示震驚,臉上表情倒是“毫無意外”。

“我們要偷什麽?”

“不是偷。是藏東西。”

信陽輕車熟路的走到一個櫃子前,跪坐在地上,拉開櫃門,手伸到最裏面,拿出一塊包袱,裏面放著各式點心,又從自己懷裏掏出一些添進去包好,將一切歸為原位。小桃看著,恍恍然濕了眼眶。把食物藏起來的背後,是因為常常挨餓,是因為害怕餓死。一些隱隱約約的模糊記憶漸漸浮現。

“小心!”

小桃還沈浸在回憶中,突然被信陽的一股大力給拖倒,連續幾聲沈悶的玄鐵入木之聲撞進耳中。信陽把她藏在柱子後面,焦急吩咐,“別說話,閉上眼睛。”小桃實在害怕,一一照做。

“是誰?出來!”

聽著是赤宴的聲音。但是小桃所熟識的赤宴,總是溫柔的,就算生氣,也不會有這麽多的戾氣。恐懼感在心中打鼓,她的耳中盡是恐懼的浪濤。

信陽微微探出頭,“是我,別緊張,是我。赤宴你這是……”

“你在這裏做什麽?”

“我去找聖輔。”

“回來!我問你為什麽在這裏?忘了你該幹什麽嗎?今天晚上菜澆過了嗎?四周巡視了嗎?燭火都滅了嗎?”

“別擔心,她也在這兒。”信陽一邊做手勢,一邊無聲說話。

“你個廢物!快滾!”

話音落後,房間內歸於溫馨平靜,小桃剛想探出頭來看看情況,信陽一只手就將她拖離現場。她回頭去看,進門時並未放下的床簾現在拉的嚴嚴實實,看不清裏面情況,只是附近的地面上有一兩點血跡。

“長殿生氣了?”

信陽帶小桃坐在卷雲獸上,穿過水流山川,不一會兒就回到了爛柯澗。當初卷雲獸死活也不讓小桃近身,信陽露出兇相,犬吠兩聲便輕松制服。

“當然生氣,不過你別在意。沒事。”

兩人的對話都是蜻蜓點水,避過隱藏起來的事實。

“長殿是不是受傷了?”

“我以後不敢再帶你出去了。”信陽說。

“為什麽要把我困在這兒?”

這個問題誰都沒有回答她。再過兩三日,信陽果然不再有出去玩耍的心思,整日裏守在爛柯澗,精神懨懨,也絕不提他事。赤宴莫名來過幾次,滿面風光,心情大好,盡管信陽和小桃都不怎麽歡迎他。

“幾天不見,你們就把我這世外桃源搞成這個樣子。”赤宴說,“挺好。你們怎麽了,為什麽不說話?”

信陽和小桃的半邊臉高高鼓起,相顧無言。在赤宴靠近點心的最後一刻,他們倆不約而同將僅剩的吃食一股腦兒塞進嘴裏。比起擔心赤宴斥責他們又偷溜出去,兩人更擔心赤宴搶他們的東西吃。這已經不是第一次。赤宴見兩人此狀,覺得處處難為,走到各地都覺得心神不寧。

“信陽,你最近怕不是吃多了,你看,這腳印,是不是比以前深了些?”

信陽點頭,看起來更像是假意討好。令赤宴心中更加不快。

“小桃啊,是不是信陽欺負你了?你告訴我,我來收拾他。”

小桃搖頭。她想打開天窗,問問清楚為何如此對待她,見赤宴那張奸猾笑臉,覺得他是放長線白釣魚,於是作罷。裝作無事,迎合魔王,其樂融融。

爛柯澗宛如一個神仙庇佑之地,惡蟲劣獸常常避而遠之,不伸足喙。那天的蛤狽是狗急跳墻,無意來此。這樣說法,小桃有幾分相信。可謂是寸草不生的地方,一定有“神明”鎮邪。半個月來,連個野兔子都沒有看到。石頭縫裏,根本找不到甲殼蟲、蚯蚓等常見的生物。

生活甚是無趣。小桃心生一念,這種想法越是強烈,出乎意料的事情越快降臨。她一邊抱怨,一邊心驚膽戰的等待,一邊祈禱日子就這樣平靜下去。

一天夜裏,信陽出門還未歸來。小桃四仰八叉躺在床上,忽然聽見一聲宛如弱女子呼救的叫聲,婉轉悠揚,楚楚可憐。她來到門口,那聲音斷斷續續,淒淒哀哀,回音陣陣,在月光皎潔的夜中,不僅沒有誘引出瘆人的雞皮疙瘩,還徒增了幾分夏夜涼風的舒適感。

一個白影從眼前閃過。小小的一團,初見便覺得它溫順可愛。小桃一腳踏出洞口,那白影樹上落果似的撞進她的懷裏。

那渾身是毛的東西在小桃懷中扭動身子,不安的叫了兩聲,才找到自己的腦袋擡起頭來,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看著小桃。

天真無邪,乖巧無害。小桃看到懷中白狐的眼睛,從心底裏生出這樣的感覺。她將小白狐放在床頭,自己坐在床尾,相互看著對方,確定彼此都是弱者,並無害人之心。小桃拿來點心果子等物,推到白狐面前,看著那小東西欣喜若狂的吃完,對她露出恍若女孩兒撒嬌般的笑容。

不多時,信陽回來,小桃將白狐用被子蓋住,拉上床簾。

“沒事吧?”信陽不等回答,已經化作犬形,躺在稻草堆上,閉上眼睛。

小桃踟躕許久,拉開簾子,心神不定的走來走去,“你猜,我剛剛抓到一個什麽東西?”

信陽驚坐起來,化成人形。一張臉嚴肅的可愛。“什麽?”

“你猜一猜。”

“我沒興趣。沒事早點睡。”信陽又躺下去,準備睡覺。

白狐嚶嚀一聲,從被窩裏鉆出來,跳到小桃肩頭。小桃微微驚呼,隨即被逗笑。白狐卻“哧溜”一下鉆進小桃懷裏,瑟瑟發抖。小桃這才發現信陽面色不善,見他要來抓白狐,小桃抱著白狐後退,忽然想到,信陽守在這裏的理由或許就是這個。

“你要幹什麽?”小桃警戒起來。

“你知道赤宴看到這個東西會怎樣嗎?”信陽步步緊逼,並不因為這些日子和小桃的情分而留情半分。

“會怎樣?會殺了我嗎?”話剛出口,小桃的眼淚就湧出眼眶,一半是因為害怕,一半是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。白狐淒涼婉轉低聲哀鳴一聲,伸出爪子,藏起長指甲,幫小桃拭去眼淚。

“會毫不猶豫把這個東西給殺死。”信陽停下腳步,距離小桃兩步遠,威逼的眼神更加熾烈。

“它只是一個小狐貍,為什麽要這樣?要幫姜綺成神的貢君也是狐,殺他同類,這樣能行嗎?”

信陽無法,敗下陣來,“我去稟告長殿。”

小桃抓住他的衣袖,“求你了,別去。這狐貍不小心來到這裏,也許過幾天它就走了。這點小事為什麽非要告訴赤宴?就當是幫我,好不好?”

“那……我不管。”信陽說,“該說的我都說了。萬一出事,你自己擔著。”

剛剛見信陽緊張兮兮的樣子,又聽他說赤宴知道了如何如何,沒有親眼見過,小桃自然不覺得那會有多嚴重。求情討饒都是學了別人的反應,心中並無多少擔憂,但喜歡白狐是真的。現在聽信陽這麽一說,小桃倒有些往心裏去了。可是不解,一只小狐貍能有什麽危險呢?是對她有危險,還是對赤宴有危險,還是對七十二宮有危險?無論怎麽想都沒有道理可言。

至此,小狐貍就暫時在爛柯澗住下,與小桃同吃同住。每當赤宴來了,小桃就帶著狐貍躲起來,留信陽一個人應付。赤宴每每四處打量,尋找小桃的身影,她才露面同赤宴說句話。

“你沒聞到什麽嗎?”赤宴問信陽。

他該不會是聞到了狐貍的味道?小桃心虛,看向信陽,只見他用力嗅了一嗅,摸摸鼻子,雲淡風輕道:“她許多天沒洗澡了。”

赤宴神色覆雜,默默退後,見小桃神情不對,又笑呵呵上前,拍拍小桃的肩膀,親切道,“既然如此,信陽你帶著她出去逛一逛,散散心。天黑之前回來。最近山上不太平。”

“發生什麽事了?”小桃關心問道。

“沒事。”赤宴憨憨一笑。

絕對有貓膩。但是赤宴和信陽不願意告訴她,小桃也懶得去關心。現在有小狐貍陪著,她的日子快樂多了。

赤宴走後,小桃想著走出爛柯澗去逛逛,又怕赤宴口是心非,到時候在外遇見又要罵她一頓。問了信陽,信陽毫無底氣的猶豫許久,答應帶著小桃去澗外走走。當然,小桃懷裏藏著小狐貍。

這白狐比信陽還聰明,會撒嬌賣萌,看人臉色,溫順貼心,還懂得在外人面前藏好自己,根本不需要小桃照顧。小桃來到自己居住過的地方,睡過的床鋪上已經住了新人。茶屋,臟亂許多,可是人來人往,多了煙火氣。過路人向信陽恭敬問候,瞧一眼小桃,滿臉都是不屑,替信陽打抱不平:信陽大人怎麽和這樣的小崽子走在一起?死皮賴臉的東西,不去幹活,纏著信陽大人做什麽?

那人什麽都沒說,僅僅是臉上的表情就說明了這一切。信陽也有察覺,故意幫小桃摘掉頭發上的草葉,挽著她的肩膀,讓小桃走在自己前面以示親近。小桃心中明白,覺得信陽真是小題大做,她明明沒有那麽受傷,不過這一舉動,感激涕零,無以言表。她埋下頭,暗自偷笑。懷中的狐貍卻鉆出來,不由分說跳到那人面門上,又抓又咬,咬完就跑。

一個小小團子,躥進草叢裏,蹦上樹梢,四腳奔跑,信陽和小桃兩人抓它不著,追著追著又失去了蹤影。信陽拉著小桃連連勸阻,“快跑!”

“為什麽?它是往這邊走了。”小桃不解,狐貍明明是往東邊去了,信陽追到一半要拉著她往西邊走。不過沒疑惑多久,小桃就明白過來。

赤宴正提著小狐貍的後頸,身後跟著七八名帶著武器的山魔,個個面若冷酷無情的閻王,雄壯威武,氣勢壓人,仿佛趕著去殺人的儈子手。單單赤宴憑借著他那張年輕好看的臉,讓那種兇神惡煞的氣質減弱了一些。小桃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赤宴,目光顫顫,看了一眼絕不敢看第二眼,等赤宴一發聲,她差點跪在地上,還是信陽扶了她一把,才沒有表現得如若至此。

“這狐貍是哪裏來的?”

那小狐貍在赤宴手中無助的亂舞四肢,一雙烏黑的眼睛圓滾滾,黑溜溜,含了淚似的,哀哀叫著,喚人來救。

被狐貍抓咬的那人立刻諂媚稟告,“是這個狗崽子養的狐貍。我看見了,赤宴長殿,那狐貍在他懷裏,還舔了他的臉。信陽跟他是一夥的,赤宴,信陽這條臭狗背叛了你。”

這人對赤宴如此不恭敬,小桃驚異萬分,一臉不忍直視的看著這人,又看看赤宴。赤宴倒沒有特別的反應,反而眼中含笑,看著小桃。小桃連忙轉移目光,心中恐懼散了一半。

赤宴好言打發走了告狀之人,問道,“小桃,你在這裏幹什麽?”

果不其然,自己說過的話翻臉不承認。小桃有口難言,信陽也沈默不語。

“你先回去。”赤宴又說。

“那狐貍呢?”小桃眼巴巴看著受苦的小狐貍。她不是有意“出頭”,是剛剛赤宴那一笑給了她在老虎頭上拔毛的勇氣。赤宴是寵著她的,小桃想起月禪常說的這句話。

赤宴挑眉,看看狐貍,把它安放到小桃懷裏。轉頭對信陽說,“你跟我過來。”

“可是,長殿!”小桃情急道。直覺告訴她,信陽要遭殃,為了救他一次,小桃無所顧忌的喊。連赤宴也微微吃驚,她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麽尖厲過。

“你說。”赤宴循循善誘。

“我一個人回不去爛柯澗。”

“對,我倒忘了。”赤宴笑容牽強,“信陽你去送她,然後再來找我。”

終究還是沒能救下來。不過,信陽跟赤宴的感情恐怕比她和赤宴要好很多倍,她心急什麽呢?信陽把小桃送回洞中,一路不發一言,走時神色自若,並無不安。或許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樣,是她在自作多情,自以為是。

小桃帶著狐貍睡到夜半,迷迷糊糊間覺得一條濕漉漉東西在臉上左滑右滑,難受得緊,漸漸清醒過來又不敢貿然睜開眼睛。她萬分害怕,心想信陽為何還不回來。身邊那是條蛇,還是條狗?想到狗,信陽不也是狗嗎?難道是信陽趁她睡著……小桃越想越覺得害怕。呆了好一會兒,困意襲來,一陣驚慌,頓時睜開眼睛。眼前昏黃的燭火搖曳,一張粉白的少年臉頰,一雙黑溜溜的眼睛,正微微笑著看她。小桃起身,坐在床上,看見洞口的風吹進來,紗簾輕輕飄動,微涼的風迎面而來,渾身舒適。面前的少年穿著一身白色繡金袍,富貴如神,靈動似鹿,純潔如雪,目光裏沈睡著書寫榮耀的碑,表明他並不是一個初生的孩童。

他比七十二宮上任何人的年紀都大,盡管看起來比赤宴還要小一兩歲。小桃望向床尾,那白狐果然不在原位。

“你是狐貍?”

“沒錯。我叫白熠。”少年的笑容爽朗而收斂。這樣更容易讓人產生信任。“我們出去玩吧。山下可好玩了,比這裏好。”

“山下?”

“你肯定沒有下過山。我一看就知道。小桃子啊,我告訴你,人類的世界最美妙,他們能做出來很多好玩好吃的東西。這些神仙,畜生,妖魔鬼怪都不行。你沒見過總該聽說過吧?”

“我見過煙花。”

“嗯,還有燈籠,紅色的,鞭炮。冰糖葫蘆紅燒肉酒釀丸子菜燒餅酥酪魚卷枇杷雲胡豆,鬥雞鬥狗馬上王,色子木牌第一樓,還有很多漂亮妹妹。”

“有多漂亮?”

“漂亮到讓你走不動路,漂亮到喝水也覺得是陳年佳釀。傾國傾城,聽說過嗎?一條街上全是這樣美麗的妹妹。”

“看得多了,會不會分辨不出來誰漂亮?”

“嗯……確實。”小白狐鉆進小桃懷裏撒嬌,“漂亮妹妹,我們下山去玩?”

洞外傳來信陽的腳步聲。小桃連忙下床去迎,見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異常,和顏悅色,想著必然無事。

“赤宴說那小白狐是普通的狐貍,沒事。”信陽朝裏間看了一眼,小白狐正趴在床沿睡覺。

“那長殿他有沒有為難你?”

信陽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,“沒有。但是他說,這段時間我們都不能再出那個洞口。他要我看著你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信陽看著小桃,想替她找個合理的借口,但是沒能來得及。小桃點了點頭,轉身吹滅蠟燭,回到床上。

小狐貍問,“好不好?”

“好。”小桃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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